《百年孤独》诞生记:作者写完时身上连邮费都没有
1965年,加西亚·马尔克斯开始创作半个世纪以来最伟大的小说《百年孤独》。最新一期的美国《名利场》杂志刊登了保罗·伊利一篇关于《百年孤独》诞生的长文,文中采访了诸多跟马尔克斯有关的人士,其中也包括跟马尔克斯长期合作的文学代理人卡门·巴尔塞斯,采访结束后不久,卡门·巴尔塞斯就以85岁高龄去世。《名利场》的这篇长文挖掘了当年促成这本巨著问世的一段往事,刊载时有删节。
加布里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在半个世纪前动笔创作《百年孤独》,1966年末完成。小说于1967年5月30日刊登于布宜诺斯艾利斯的报纸上。1970年小说英文版出版,接着是精装版,封面上画着一个燃烧的烈日,它成为那个辉煌十年的图腾。1982年加西亚·马尔克斯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时,小说已被认作南半球的《堂吉诃德》,拉美文学实力的象征,而它的作者是“加博(Gabo)”,和他的古巴友人菲德尔·卡斯特罗一样,他将以这个名字在大陆上家喻户晓。
背井离乡
这个创造出当代小说中最著名村庄的作家生于城市长于城市。马尔克斯出生于1927年哥伦比亚的阿拉卡塔卡,他放弃法律预科学业,在巴兰基利亚的卡塔赫纳当记者(写专栏),在波哥大写影评。随着独裁统治的绳索越收越紧,他奉命赴欧洲,在那儿度过了一段拮据的岁月。后来他回到拉美,与新共产主义政府支持创办的拉美新闻社(Prensa Latina)签约,1961年,合同期满后,他与妻子梅赛德斯和儿子罗德里格从哈瓦那迁居纽约。
他日后坦言,“城市正散发出腐臭的气息,但它同时也在新生,就像丛林一样。我为之着迷。”大部分时间他都在洛克菲勒中心附近的报社办公室度过。
他随时都在写小说。他在波哥大完成了《枯枝败叶》,在巴黎完成了《恶时辰》和《没人给他写信的上校》,在卡拉卡斯完成了《大妈的葬礼》。当强硬派接手报社管理并将主编赶下台后,马尔克斯为表示支持也递交了辞呈。
然后他的人生发生了变化。一位来自巴塞罗那的文学代理人注意到了他的作品,1965年,在纽约开了一周会议后,她南下去拜访作家。
一纸合约
“这个采访是冒牌货。”卡门·巴尔塞斯斩钉截铁地断言。我们在她位于巴塞罗那市中心的卡门·巴尔塞斯代理所办公室楼上的公寓里。她用手推着轮椅在电梯口接我,然后前进到一张摞满手稿和红色档案盒(其中一个上面标着“巴尔加斯·略萨”,另一个标着“怀利代理公司”)、尺寸惊人的桌边。她今年85岁,一头粗硬的白发,体形庞大,气度憾人,被称之为“大妈妈”当之无愧。她穿着一件宽松的白裙,看上去像个女教主。
“冒牌货。”她用英语说,声音又尖又细,“当一个名人去世了,再也无法回答许多事情了,第一件事就是去采访他的记者、理发师、医生、妻子、孩子、裁缝。我不是艺术家。此刻我是一个曾在马尔克斯人生中发挥过重要作用的人。但这——并不是真的。真正令人惊叹的艺术家已经缺席了。”
那天下午,她把杂务推到一边,以恢弘的气势追忆起那天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与“一个令人惊叹的艺术家”近在咫尺的情景。
她和丈夫路易斯喜欢在床上读书。“我正在读加西亚·马尔克斯的某本早期作品,然后我对路易斯说,‘这本书太棒了,路易斯,我们得一起读它。’于是我复印了一本。我们都对它赞不绝口。每一个读者都会在脑海中想起某本书,‘这是我读过的最好的书’。当越来越多的人、全世界的人都持有同样的看法,这就是一本杰作。加布里尔·加西亚·马尔克斯的作品正是如此。”
1965年7月,巴尔塞斯和路易斯到达墨西哥城,站在加西亚·马尔克斯面前的不仅仅是他未来的文学代理,更是两个对他的作品熟谙于心的人。白天,他带领他们在城里餐馆;晚上,他们和当地作家共进晚餐。当加西亚·马尔克斯向他的客人完全敞开心扉后,在路易斯的见证下他和巴尔塞斯签署了一份合同,将她指定为接下来150年内他在全球范围内的代理人。
“不是150年——我记得是120年,”巴尔塞斯微笑着对我说,“这是个玩笑,一个所谓的恶作剧合约。”
但在此之前还有一份合约,并且它不是个玩笑。一周前在纽约,巴尔塞斯找到了一家愿意出版加西亚·马尔克斯作品的美国出版商,哈珀与罗出版社。她将马尔克斯的四本书的英文本卖给了它。而酬金呢?1000美元。她带来了合约,交给马尔克斯签名。
条约看上去不仅繁重,甚至贪婪。合约还允许哈珀与罗出版社享有优先竞拍马尔克斯下一部小说作品(无论写的是什么)的权利。“这合约狗屁不如。”他对她说。可他还是签了。
巴尔塞斯回到了巴塞罗那;加西亚·马尔克斯开车带家人去阿卡波克的海滩度假,从墨西哥城到海滩只需开一天的车,他开的是一辆1962年产的白色欧宝,里面是红色的。路上他停了下来,开始往回开。他的下一部小说突然之间闪现了。二十年来他一直在捉摸一个关于小村里一个大家族的故事。现在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一个男人站在行刑队面前,在一个瞬间瞥到了他的整个人生。“它在我心中如此成熟饱满。”他日后回忆,“我几乎可以一字一句地向打字员背诵出来。”
他在书房的打字机前坐定,“一坐就是十八个月”。就像小说的男主角奥里雷亚诺·布恩迪亚上校躲在马孔多的作坊里打造宝石眼睛的小金鱼一样,马尔克斯全心全意地创作着。他给打好的稿子标上页码,再将它们交给打字员重新打印出来。梅赛德斯撑起整个家。她在壁橱里装满了苏格兰威士忌,以便工作结束后马尔克斯畅饮。她与催账人对峙。她把家里的东西,“电话、冰箱、收音机、珠宝”一一典当。他卖掉了欧宝。小说完成后,加博和梅赛德斯去邮局寄打字稿给布宜诺斯艾利斯的苏达梅里卡纳编辑出版社(Editorial Sudamericana),他们身上甚至连82比索的邮费都没有。他们先寄了前半部分,去了一次当铺,才寄出了后半部分。
他一共抽了3万支烟,花了12万比索。梅赛德斯曾经问过:“如果,这么折腾之后,写出来的小说不好怎么办?”
灵光闪烁
出版首周,《百年孤独》单在阿根廷便售出8000本,作为一本文学小说,这在南美史无前例。劳动者读它,管家和教授读它——妓女也读它——弗朗西斯科·戈德曼(美国小说家、记者)说他曾在沿海一家妓院的床头柜上看到这本小说。加西亚·马尔克斯作为这本小说的作者去了阿根廷,去了秘鲁,去了委内瑞拉。女人们向他投怀送抱,或寄来相片。
为了躲避杂念,马尔克斯带着全家搬到了巴塞罗那。巴勃罗·聂鲁达(智利诗人)在那里见到他,以他为题写了一首诗。在马德里大学,已经凭借小说《绿房子》成名的马里奥·巴尔加斯·略萨就《百年孤独》写了一篇博士论文。它还拔得意大利、法国文学大奖的头筹。它被看作统一西语文学文化的第一书,串起了长久以来隔离分裂的西班牙和拉丁美洲、城市与村庄、殖民者和被殖民者。
格雷戈里·拉巴萨把这本书带到了曼哈顿,读毕心醉神迷。这位罗曼语族教授在纽约城市大学女王学院任教,凭借最近翻译的胡里奥·科塔萨尔的《跳房子》获得了美国国家图书奖。
“读它的时候我压根没来得及动翻译的念头,”他坐在位于72街东的公寓里坦言。拉巴萨如今93岁高龄,身形瘦弱但思维敏捷,“我知道什么是经得起考验的叙事手段。嗯……我翻译了胡里奥。我知道博尔赫斯。把二者放在一起你就得到了不一样的效果:你就有了加布里尔·加西亚·马尔克斯。”
加西亚·马尔克斯向好友胡里奥·科塔萨尔征求好的译者。“去找拉巴萨。” 科塔萨尔告诉他。
1969年,在汉普顿贝斯的住所里,拉巴萨开始翻译《百年孤独》,从那个让人难以忘怀、三个时态共存的第一句开始:“多年以后,面对行刑队,奥里雷亚诺·布恩迪亚上校将会回想起父亲带他去见识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范晔译)
1968年,编辑理查德·洛克在蒙大拿造访小说家托马斯·麦古安(Thomas Mcuane)时第一次从后者口中听说《百年孤独》。等到了1970年初,哈珀与罗寄出试读本时,洛克已经成为《纽约时报·书评版》的一名签约编辑。“当这本小说送到我手里时,我意识到这是一本非常重要的作品,”洛克回忆道,“它的作家与众不同,它的形式前所未闻。我立即写了一篇赞不绝口的评论。”
1970年3月,《百年孤独》英译版问世。《纽约时报》书评版将它说成“一部南美的《创世纪》,一部直截了当的迷人之作。”《纽约时报》的约翰·雷纳德毫无保留地说:“你从这本绝妙的小说中抬起头,如梦初醒,灵光闪烁。”他总结道,“加布里尔·加西亚·马尔克斯单凭轻轻一跃,就跳上君特·格拉斯和弗拉基米尔·纳博科夫的舞台,他的胃口和他的想象力同等惊人,他的宿命论甚至比前两者有过之而无不及。”
加西亚·马尔克斯读罢哈珀与罗的《百年孤独》后宣称它超越了他的西班牙语原本。他将拉巴萨誉为“用英语写作的一流拉美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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