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一代传给一代，我回头看却只能看到自己的父母

“你和你妈妈长得真像，连说话的方式都一样。”有一天，冷不丁听到朋友说了这样一句，心里咯噔了一下。

妈妈距离我很近，似乎从有记忆时开始，我们的生活便像是粘合在一起的两姐妹。小时候，她在图书馆工作，有寒暑假，每个假期，她看我看的儿童文学，我听她听的流行歌曲，那些甜腻腻的好莱坞少女电影，都是我俩用学校卖的学生电影票一起在影楼里看的，一直到上大学之前，我都没觉得这样贴近的距离是个问题。

和大多数孩子一样，出于并不清楚的原因，我们的心灵开始走上不同的道路。说起来挺微妙的，直到今天我们还生活在一起，每天早起我会看她出家门跟她说“拜拜”，晚上我们一起看7：30到9：00的无聊电视剧，但一种想法慢慢在我脑海里滋生：我想超越她，突破她，我并不想成为和她一样的人。

我一直很好奇，两个距离这么近的人，究竟是如何在心灵上开始分岔的？

我给Lens采访过一位新加坡摄影师李培炀，他拍了很多关于自己父母的黑白照片，采访时，他有句话特别打动我：“生命很短暂，但无论好坏，一代传给下一代，现在到了我，我回头看却只能看到自己的父母。了解他们，就跟了解自己差不多。”

如果换做年纪更小时的我，可能并不能理解李培炀的这番话，所幸和他聊天的时候，我对此已经有所感触。我带着一些好奇打量妈妈和我，相似的眉眼，一模一样的下意识的动作，同样的??里??嗦的说话方式，一样的胆小……我曾以为我可以跳脱她去理解这个世界，现在才发现，因为我们的相似，我很有可能是在复刻着她生活的模式和道路。

那次采访，和李培炀聊了很多。他1986年出生在一个普通的新加坡华人家庭，父母学历不高，对他没什么过多的期待，只希望他老实做人就好。去服兵役前，他无所事事，于是上了个摄影班，兵役结束，他先是给其他摄影师做助手，后来便自己拍些东西。拍摄父母的项目“两个人”是他第一个正式作品，也让他获了无数的奖。他用特别细腻的方式，探究了两个特别普通、但是在这个世界又和他联系最紧密的两个人。其中的好多发现，我觉得对我们每个人都适用。

一张普通的结婚照

李培炀出生的1986年前后，正是新加坡经济加速腾飞的时间，但国家的富足给他所属于的小家庭带来的，并不都是幸福。“那个时候父亲做生意赚了不少钱，开始在外边花天酒地，父母之间出现了危机。那时我还很小，有时晚上听到声音醒来，从睡房出来偷看他们吵架，妈妈在哭。”

成长中隐痛的记忆让李培炀长大后将镜头对准了父母。

李培炀的父母都是华人，他家就在新加坡“中国城”旁边。

和所有华人父母一样，“我的父母，就像他们那个时代的中国人，很少表露感情，也绝不会用身体语言表达感情。”但李培炀在体味过爱情后，发现父母其实是很相爱的。

“他们在一起就像小孩子，一直说话一直笑，他们每天都有很多话可以说……小时候父母也会拍我和妹妹，会要我们牵牵手，摆 pose，现在换到我让他们去手牵手。其实父母很相爱，肉眼看不到，需要拍出来”。

李培炀的爸爸年轻时加入过黑帮，中年因为花天酒地，导致家里的经济状况一落千丈，只好又去当出租车司机。他对李培炀的要求很低，“（他）没有希望我成龙，只要不成虫就可以了，他真的跟我说过‘千万不要犯罪’。”

妈妈是个无厘头的人，但爸爸一点儿也不幽默，所以他就想让他们来拍些滑稽的东西。场景都是他事先摆好的，然后再叫来父母配合，只要5分钟就能拍完。“我相信愚蠢的‘疗愈’作用。对我来说，愚蠢、荒诞甚至傻气，都是打破‘熟视无睹’的一种方式。”

父母在李培炀的镜头下变成了两个杰出的演员，他们真挚而疏离地望向镜头，虽然李培炀说拍摄过程中大家经常笑场，但在那样的眼神中，可以猜测这样短短几分钟的“扮演”，带给父母内心的神圣感。对李培炀来说，能用这样的过程将父母从现实生活中拯救出来几分钟，就是最大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