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与尹明善先生的足球缘

作者｜石雪清

一

最近，85岁高龄的原重庆力帆集团董事长尹明善先生住进重庆泰康养老院的事情冲上热搜，引起广泛热议。

起初，我不太相信这一新闻，觉得是有人在故意炒作。因为，去年我曾探望过尹老板，会面地点就在位于重庆市江北嘴儿的力帆大厦。

尹总告诉我，他目前就住在大厦，顶层整个一层都是他居住的地方，有秘书有勤务人员……住在这里很方便，也很开心，每天弹弹钢琴，写写诗歌，会会朋友，特别是位于江边的力帆大厦顶层可以俯瞰整个嘉陵江两岸最美的风景，生活在这里十分惬意……

我给尹总发了微信，并转发了尹总住进养老院的视频想一探究竟。同时，我还在微信中加了一句更进一步一探究竟的话语：等我去重庆时到养老院看望您哈！没成想，尹总立马回复我：“谢谢”。

这就等于尹总默认了网络上有关他住进养老院的事实。虽然确定无疑了，但我与网上的很多人的关切是同样的：他老人家儿女双全，子孙满堂，身体又好，行动自如，家财万贯，照顾他的人也会一呼百应，那这个老人家为啥要一个人住进养老院呢？！

直到后来有这样的报道：尹明善回应个人住进养老院时说道：养儿防老这个观念是要纠偏了，养儿养女是用来表达爱的，不是为了防老！这句话真的颠覆了我的三观！以往在这方面的认知，经尹老爷子的这一点化，迅速瓦解、崩塌。尹总这位髦耋老人真的是活出了智慧，活出了精彩！

养儿养女是用来爱的，不是为了防老。这话说得多好啊！

昨天，尹明善先生给我发来三张照片，都是在养老院里拍的，一张是他在泳池里游泳时拍的，他自己在照片上还用打油诗标注：恰同学少年，到中流击水，今八十有五，且逐浪随波。

另一张是在房间里弹钢琴，他标注的文字是：白键黑键相倾诉，梁山伯与祝英台。透露出这位85岁高龄的老人人生最后阶段的生活状态和态度，绝对可以成为我的人生导师和楷模！尹总，您真是一座取之不尽 用之不竭的人生富矿啊！

大约在半个月前，网上有一些对尹总和其家族很不友好的负面传闻。我看了很生气，觉得对尹总很不公，想把这些东西转给他，但又担心他老人家看后会更加伤心和愤怒。于是我就采取试探的方式看看老人家的反应：尹总，最近您注意到了吗？有些负面的传闻在网上流传，想转发给您又担心气到您？！一会儿工夫尹明善就回复了我：宋江难结万人缘，好坏由人说去！多么豁达的老人啊？！活得多么通透？！

“好坏由人说去！”这是尹总给我的又一种处世态度，何等豁达洒脱？！是非曲折，自有公论。何必在乎别人、外人怎么说？！是非面前，从容淡定，气定神闲，活脱脱一尊佛！

从去年五月份跟尹先生在重庆重聚至今，我一直保持着跟尹先生的互动与沟通。他隔三差五就会把他写给诗刊并发表的诗歌发给我分享。对我写作足坛反腐打黑的著作他给予了极大的肯定和鼓励。他甚至在手机上敲出了一段千字文章，专门回顾当年他与徐明在足球职业化建设方面的一次明争暗斗的经历，写得惊心动魄。

他说，这段史实非常精彩，愿意提供给我在书中参考……最近几天，我突然觉得必须腾出时间来回忆一下与尹明善先生相处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纪念一下与这位老先生在足球上的不解之缘……

回忆与尹明善先生的足球缘，不得不提及一个重庆人，一个热点人物，他就是由一个足球经纪人摇身一变最后成为中国足协“领导人”的、原中国足协秘书长、目前已被采取强制措施的刘奕。为了节省时间节约精力，我把这段往事从已经定稿、即将出版发行的足坛反腐打黑系列著作之人物篇《从经纪人到“领导人”——回忆与原中国足协秘书长刘奕相处二三事》一文中摘录一部分——

二

德不配位，必有灾殃。这句话用在刘奕身上太恰当不过了，简直就是一种量身定做的完美诠释。

翻开中国足球协会的历史，你会发现，只有刘奕是个特例。在他之前的中国足协秘书长，要么是足球圈里人，要么是总局直接从局里空降到足协，要么就是任命副主席来兼任秘书长。

而刘奕呢，既不是足球人，也不是从总局空降下来，更不是总局任命的副主席来兼任。尽管刘奕实属“三不沾”式人物，但这次却被“上方”指定为：中国足球协会秘书长。而且还特别向足协内部和公众明确：级别虽然是秘书长但属于中国足协领导人。

而以前，这个职务不属于协会领导层，只属于中层干部。如：当年的郎效农先生虽然当了若干年秘书长，很多情况下也代表中国足协发发言，露露脸，让人感觉老郎的权力很大，级别很高，但郎效农直到退休那天也只是一个协会的中层干部。

而这次人家刘奕可不一样，被上级明确为：协会领导，可以跟高洪波、孙雯这两个副主席平起平坐，而且还手握实权，实际上就是杜兆才、陈戌源之下、协会的第三把手。

刘奕自始至终一直被人质疑的原因其实很简单，就是让人觉得他的“来路不明”——一个长期在体制外混的人怎么一夜之间就爬上了秘书长的宝座？！因为足协秘书长这个职务，总要有一点跟足球跟体育沾边儿搭界的地方，而刘奕唯一跟足球发生交集的就是他早期曾经当过足球经纪人的那段经历。

刘奕何德何能？！似乎一夜之间“从地里冒出来，从天上降下来”了，让熟悉他的人大跌眼镜，让不熟悉他的人雾里看花？！

石雪清在得知刘奕被官宣成为中国足协秘书长后，真的就在家里面狠狠地“大跌眼镜”了一把！

石雪清当时甚至产生怀疑：是重庆那个刘奕吗？！还是另外一个刘奕？！没听说过在足球圈里还有一个叫刘奕的人……

老石连忙打电话给足球圈里几个经纪人，得到的答复是：正是那个曾经的足球经纪人刘奕！

老石当时的感觉是：这年头变化快，任何人只要跟对人，都可以抓住机遇实现逆袭，一不小心就会由老母鸡变成金凤凰。

然而，做为这个圈里最资深的职业经理人，光职业足球俱乐部他就干了六家的总经理，时间跨度差不多三十年，石雪清几乎与国内所有的经纪人都打过交道。他认为经纪人这个行业的人都是极聪明的那伙人，他们的业务模式决定了他们就是要把自己的生意做到“利益最大化”。

因此“赚钱”就是他们刻在骨子里的意念和意志。他们往往都是以个体户的形式出现，单打独斗，没有同事也没有团队，自己孑然一身，拎起皮包就是一个公司。所以，他们很少考虑赚钱之外的事情。早期的中国足球经纪人给社会和公众的印象大都很负面。提起经纪人这三个字就容易让人想起莎士比亚笔下的《威尼斯商人》中的那个犹太商人夏洛克。总之，老石对早期中国经纪人的印象很不好……

2001年初，石雪清应重庆力帆集团董事长尹明善先生聘请，前往重庆担任力帆足球俱乐部的总经理。这也是中国足球职业化改革后，继球员自由转会、人才流动后，第一次出现的俱乐部层面职业经理人的异地人才流动。

石雪清出发前，思考着一个问题：他这次离开大连可不是落荒而逃，而是主动请辞，另谋高就。所以，在他主动向徐明老板辞去大连实德俱乐部总经理那天中午，他就给央视体育频道的著名主持人也是他的好兄弟刘建宏打了一个电话：“建宏，我请您帮我一个忙。这么多年都是公事儿麻烦您，这次是我个人求您帮忙了。”

“什么事情您快说老哥。”“我刚刚辞职了，辞去大连实德的总经理！”“啊？！为啥？！”刘建宏觉得有点突然。

“不为啥，就是想歇一歇，静一静。”“您找我啥事？请尽管说。”“我就是想要点儿回声。请您在今晚六点的《体育新闻》中给我辞职的事儿报道一下……”“好嘞老哥，没问题，您辞职这事本身也够大新闻。那就今晚《体育新闻》见喽！”

果然就像建宏说的，晚上六点的央视体育新闻女主持人口播了“石雪清辞去大连实德足球俱乐部总经理”的新闻，还配发了一张石雪清的个人标准照。石雪清看后心里窃喜：自己是一个小人物，论级别可能在正处与副处之间，但是，今晚足足实实地享受了一把正部级领导干部正常调动任职的待遇——上了央视的新闻节目！这个职辞的也是值了！这次“自我炒作”的成功，让石雪清悟出一个道理：不放过一切细小的机缘，让看似平凡的小事情显示出不凡的价值。

于是，临去重庆之前，他给大连市分管文化体育科技的市委副书记怀忠民的秘书打了一个电话，说是希望怀书记能够接见他一下，给与鼓励和忠告，让他的重庆之行变成一次社会事件，乃至上升到两个城市间的文化体育交流的高度。

两天后，怀忠民副书记还真的在市委机关大楼会见了石雪清并向他表示：大连是足球城，培养出很多优秀球员，也获得了四次甲A联赛的冠军。随着足球改革的深入，最近几年大连的好球员开始流动到全国各地，这是好事情，应该大力支持。

今天，你又到重庆力帆俱乐部任职，说明大连在足球职业化的管理层面也能够对外输出人才了。这是你本人的光荣也是咱们大连的光荣。你过去要好好干，不辜负尹明善老板的厚爱和知遇之恩。我们会在大连关注你的……

第二天的《大连日报》专门登载了怀忠民副书记会见石雪清的消息。石雪清预设的效果达到了。

到达重庆后，重庆市主管体育工作的副市长程怡举或许了解了大连方面的举动，也专门在市政府会见了石雪清，重庆媒体也发了文章进行了报道。应当说，大连，重庆两个城市的领导人对石雪清的会见，无形中推高了石雪清做为职业经理人“自由流动”的价值，让他远赴他乡担任要职这一件普通事情变得不同凡响。

石雪清到达重庆还立足未稳，千头万绪的工作让他有些烦躁。因为，重庆力帆集团几个月前才刚刚接手“前卫寰岛队”。这真的是个乱摊子。

三

尹明善老板创业之初是做图书印刷出版行业的，后来发现重庆的诸多摩托车配件企业都很火，他也连忙转型做摩托车配件，后来又开始生产摩托车整车。当时，重庆做为老工业基地，装备制造业还是很不错的，有四大摩托车配件、整车生产企业：嘉陵、宗申、隆鑫、力帆。这四家企业竞争也是非常激烈的。

尹明善绝对是高人一筹，他看准了在同类产品恶性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的独门绝技，那就是企业的形象和品牌的号召力、亲和力、美誉度——通过重庆人民喜爱的足球为力帆摩托造势、吸睛，进而赢得政府的关心、支持。

然而，尹明善的企业中找不到懂足球的人。老尹在接手俱乐部之初，几乎扔掉了摩托车生产，亲自坐镇指挥俱乐部的工作，两个月内换了三个总经理。最终，尹老板做出了一个重要决策：面向全国选聘俱乐部总经理。

这样，石雪清就在当时的《重庆青年报》副总编辑熊远树的推荐下，经尹明善父子俩的面试考核，被正式聘认为重庆力帆足球俱乐部总经理。

一天中午，俱乐部负责引进外援工作的王经理向石雪清通报说：重庆一个经纪人要来见石总，说是要为力帆引进一名外援。王经理还介绍说：这个刘奕家住重庆，去年还帮助前卫寰岛引进了南非球员马克……

石雪清在办公室见到了经纪人刘奕。刘奕那个时候估计也就30岁左右，很年轻，很干练，梳着小分头，身上还喷着香水。他身着一套混搭西装，格子西装上衣口袋里还插着一块带造型的深色手帕，脖子上围着一条颇为女性化的浅色丝巾，显得很“潮”。他的声音很细还带着点儿台普腔，间或还夹杂着一两句英语……用一句话来概括就是：一个十足的洋泾浜精致上海小男人！与大重庆码头文化背景下形成的粗犷、耿直甚至还有些粗鲁的重庆男人格格不入。

“我是跟一般的重庆人不太一样。我在英国留过学，又在上海工作过几年，最近几年大部分时间在南非。去年你们前卫寰岛队的前锋马克就是我引进的，进了很多球！”刘奕跟石雪清的谈话从马克谈起。

当年的重庆媒体曾经这样介绍过刘奕：他早年就读于重庆外国语学院，或者相关学校专业，这就能解释他英文通达。之后就业于一家涉外酒店，有人说他是大堂经理，而这家涉外酒店管理方来自南非。

刘奕由此建立起他的国际关系，那个年代中国和南非之间的贸易往来逐渐活跃，刘奕也就获得了前往南非的机会，操作一些劳务资源的交流……

就是这样的“经常前往南非”的机会，让他嗅到了更加赚钱的机会：帮助落户重庆的前卫寰岛俱乐部引进了南非球员马克。

马克也是真争气，当年就成了前卫寰岛队的大腿级人物！刘奕也凭借自己的第一单足球经纪生意不仅大赚了一把，而且让他在经纪人圈子里小有了一点名气。因此“马克”就会常挂在他的嘴边。

他与马克也成为了好朋友，后来他与马克在南非注册了一家公司，除了经营足球生意，还兼做矿石之类的生意——天生的生意人，对赚钱格外敏感，想做啥就做啥，做了啥就做成啥。

“石总大哥：这次我给你们力帆带来一位保加利亚外援，名字叫米伦。”刘奕是那种很讲礼貌的人，说话细声细语。

“这个外援我知道，你跟我们力帆的王经理谈过一轮了吧！目前，我们俱乐部已经把报价提交到集团总部做评估，过会后就可签约。”石雪清如实把情况说给刘奕听。

“这就好这就好，那我就放心了。”经验告诉石雪清：经纪人这行当最讲究的就是诚信，但是，大部分经纪人最不讲究的也是诚信。“刘奕，你是重庆人，去年你引进了马克，为重庆球迷立功了，今年也希望你引进的米伦能为重庆球迷再立新功！咱们有话在先哈，在我们没回答你要不要米伦之前不希望你把米伦推荐到其他俱乐部去。米伦这几天在重庆的吃喝拉撒均由力帆俱乐部负责……”石雪清跟刘奕约法三章。

“谢谢，谢谢石总，您雅量，您雅量。这两天酒店还催我付费呢……”刘奕一个劲地点头哈腰。“放心吧，我马上通知财务给酒店打款，给你节省点费用。”石雪清试图通过这个方式让刘奕确信：石雪清当政后的力帆俱乐部做事是认真的，是负责任的，也是很专业的。以此告知刘奕，你可别来其他经纪人那一套：带着外援到处晃一圈，打一枪换一个地方，一个姑娘找好几个婆家，哪家给的价码合适就签哪家。

石雪清虽然才来力帆俱乐部一周，但他已经感觉到整个力帆集团的决策程序并不那么完美。用真诚拖住刘奕，以便为力帆最后的决策赢得时间。

事情有时就这样，越担心什么就越来什么！第三天晚上，力帆俱乐部负责引援的那位王经理突然闯进石雪清的办公室，惊呼：“石总，不好了，刘奕带着米伦逃跑了！”

“跑走了？！这个王八蛋，前天还跟我信誓旦旦，今天就他妈溜了？！太他妈不讲诚信了！你给他打电话，我来跟他讲，我要痛骂这个王八蛋！”老石气坏了！

王经理打通了刘奕的电话，电话另一端的刘奕就是不接电话。连打三遍，刘奕就是不接。无奈，石雪清用自己的电话打过去，刘奕还是不接。打了N遍，刘奕死活就是不接。

第二天的重庆晨报发布了一条新闻：据来自北京方面的消息说，保加利亚国脚米伦昨日下午已与北京国安正式签定工作合同。本赛季将效力北京国安。

此前，米伦在重庆力帆试训一周左右。至于为何最终离开重庆选择签约北京国安，米伦的中方经纪人刘奕表示：做为重庆人，我非常希望米伦能留在重庆。但是，阴差阳错，米伦最后选择首都北京的球队。这是他个人的决定，我只能尊重他做出的决定。

石雪清正在阅读重庆晨报刊登的这则消息，尹明善老板的电话打过来了：“石总，那个叫米伦的外援怎么跑到北京国安去了呢？我昨天下午已经把你们俱乐部打上来的报告做了批示，同意米伦经纪人的报价，集团法务部已经开始讨论合同条款，他怎么就跑了呢？！我怀疑这是经纪人搞的一女二嫁，一直在货比三家，十分的不道德！我听说这个经纪人还是个重庆人，哎……这个家伙怎么这样搞呢？！要找媒体揭露这个人的不讲诚信，不讲商德的行为……”尹明善老板真的很恼火。

“石总，我知道你刚到岗，情况不太熟。这个责任也不该由你来承担。我只是感觉太窝火，感觉方方面面都不顺，有人就是想欺负力帆俱乐部这样的插班生。吃一堑长一智。我们今后要吸取教训，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最后，尹老板总算是把石雪清这个初来乍到、压根还没进入状态的新任总经理给摘出来了，这让石雪清舒了一口气。

但他还是觉得有愧于尹老板。因为在石雪清看来，尹明善老板在全国范围内搜巡了一圈，找到你石雪清这么一个内行、明白人，你是不应该犯错儿的！哪怕被别人硬坑一回这样的事情……石雪清陷入深深的自责之中……

四

2002年年初的一天，尹明善董事长把他叫到办公室，对他说：“石总，还有一周，甲A俱乐部总经理联席会议就要在我们重庆召开了。这个会能在重庆召开也算是你的功劳。我听说好几家俱乐部都想把会议拿到他们所在城市去开，最后还是你石总面子大，硬是把这个会议给争取到重庆。体育局王鸿举局长、段杰副局长他们都很高兴……”

这位精力充沛的老爷子是属于那种大智慧型的企业家，对政治、经济、文化、历史都很关注，是一个很深刻、很睿智的人。他的一番话让老石听着很入耳也很舒服——

老石在重庆为他工作了两年多，有两件事情始终挂在他嘴上，一件是刚刚他赞不绝口的甲A俱乐部总经理联席会议让老石争到了重庆，另一件事情就是：上一赛季的甲A联赛开幕式也被老石争到了重庆来搞，结果让重庆市的党政领导和普通百姓都非常地爽！整个大田湾体育场变成了一片欢乐的海洋。

尹明善认为：把甲A联赛开幕式拿到重庆来搞，这对提升重庆的城市地位，重塑重庆城市形象，拉动重庆经济，展示重庆营商环境都大有好处。在一次体育局召开的会议上，尹明善老板当着众人的面狠狠地赞美了石雪清，称他是重庆的功臣。

一件简单的事情在尹老板那里就变得不简单，说明尹总属于那种“能见常人所未见”的高人！或许尹老板压根儿就自带高瞻远瞩、异乎常人的智慧，所以他才能够从足球圈众多大老板中脱颖而出，当上了重庆市政协副主席兼工商联主席，成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副部级国家干部……

尹老板客套了一大段，然后进入了正题：“石总，我想听听你的意见。甲A总经理联席会在重庆开，就是在我们力帆的主场开，我们一定要有主角意识，抓住社会的热点话题来吸引公众的目光。这次的联席会很重要，全国各地的媒体记者朋友都杀到了重庆，中央电视台也要对会议进行报道，这又是一次展示我们重庆的极好机会。注意力经济时代，就是要抓注公众的关注度，尽量满足他们的诉求。重庆刚刚直辖没几年，我们要抓住一切机会宣传重庆，宣传力帆！你有什么好主意说出来，我们一起讨论。”

尹老板从来都是这样子，语速很快，很有激情，很有条理。经尹老板这一番开导和提示，石雪清茅塞顿开：“尹总，这两天我也在想这个问题，我觉得有一个可以构成您说的社会关注度问题，也一定会吸引眼球！这就是大连实德俱乐部最近一年多以来在甲A圈里搞的‘实德系’的关联关系问题。这个问题愈演愈烈，已经严重威胁和破坏了联赛的公平公正性。如果任其发展下去，我们的联赛将会变味，广大球迷也会用脚说话的……”

石雪清的话音刚落，老尹就连珠炮般说出来：“石总你说的完全正确，实德系的这种玩法就是要毁掉公平竞争原则，最终毁掉联赛。我们重庆力帆这样的中小俱乐部深受其害，迟早就会被他们这个系那个系玩死，投资人的投资就会打水漂。被坑害的还有全国的球迷，他们花钱买票来捧场，嗓子喊哑了，巴掌拍痛了，最后才知道看了一场假球！这不是伤天害理吗？！

我支持你，你起草个发言稿，我帮你修改，由你代表力帆俱乐部在会上宣读，表明我们维护和捍卫公平正义的态度！如果能再拉几个同盟军那就更好了！”

——2002年5月，甲A俱乐部总经理联席会议在重庆市渝都宾馆召开。阎世铎专职副主席主持会议并致开幕词。接着由会议东道主重庆力帆俱乐部发言。

石雪清从西装上衣口袋里掏出发言稿开始发言。说心里话，那天他有点紧张，因为或多或少他有些顾虑，毕竟，他曾是大连实德俱乐部的第一任总经理，今天摇身一变成了重庆力帆俱乐部的总经理，就立马调转枪口对准老东家？！毕竟自己还是一个大连人啊！如此的举动会不会受到家乡球迷的指责和攻击甚至谩骂？！

但是，想到尹明善老板那坚定的话语和神态，联想到已经被“关联关系”影响的职业联赛正在走向分崩离析的惨局，老石瞬间就调整了情绪和心境。

他先来了个脱稿的开场白：“尊敬的阎主席，各位老总：今天我代表重庆力帆俱乐部发言，在正式宣读这份发言稿之前，我必须说明一下，我是个大连人，前年还是大连实德俱乐部的总经理，我对大连充满了感情。今天，我是代表重庆力帆俱乐部在这里发言，不带任何个人感情色彩，也与我是不是大连人，当没当过大连实德俱乐部总经理无关！我就是站在重庆力帆俱乐部的立场在这个会议上提出我们的问题，表明我们的态度……”

说完之后，老石尽量控制语速，字正腔圆地把发言稿念完……

真可谓“一石激起千层浪！”，老石的话音刚落，北京国安的马冰总，青岛颐中海牛的秦宁总，天津泰达的张义峰总等接龙式发言，话锋直指“实德系”！老石注意到参会的中国足协联赛部官员马成全一直在非常用心地记笔记。

当然，实德系里的几位老总林乐峰、曲庆才、闫东也站出来呛声，反击。阎世铎大概没有想到重庆方面会率先提出这个问题，估计当时他已被实德系的帮主XM忽悠瘸了，根本不想谈及这个问题。

于是他连忙打起太极：“各位老总：我们设置总经理联席会议的初衷是让大家每年都有机会坐在一起共同交流讨论职业俱乐部的发展建设问题，以务虚为主。在会议上吵架、争论，这样不好，对被围堵在外边的记者朋友来说，你们在这里吵吵嚷嚷，可对他们就是大新闻了……重庆力帆俱乐部石总的发言是个问题，会后你把发言稿留给我们，我们认真调查研究，会给你们一个说法……”

谁能想到这位曾经创造了很多金句，如：乱世用重典，陈疴用猛药。要罚就罚他个倾家荡产！……的足协专职副主席，在实德系的问题上如此的暧昧和软弱。莫非……？！

老石猛然想起上一赛季，总经理联席会议恰好有大连实德作东承办，实德俱乐部把会议安排在实德集团后花园——棉花岛上召开。老石亲眼目睹了XM老板是如何把阎主席安排得舒舒服服、妥妥帖帖的……老石不愿意也不敢想下去。

阎世铎各打五十大板后，把这个重要议题给推到一边去了。散会后，聚在外边的记者们立马把老石围了起来，老石把刚才发言稿的内容向媒体做了披露，他压根也没有考虑阎世铎的感受和态度。

第二天，全国各地的媒体火力全开！“关联关系——实德系”成为了那一阶段的热词。然而，以阎世铎为代表的中国足协似乎对重庆力帆出的问题没有给与足够重视，不闻不问，任其泛滥下去，把个联赛搞得乌烟瘴气、真假难辨……

到了这一年的年底，也就是当石雪清即将结束两年的任职合同期，卸任重庆力帆足球俱乐部总经理之时，中国足协才迫于来自各方面的压力，派了两名小官员来到重庆向石雪清了解“实德系”的真实情况，他们是如何关联起来的？！……

五

中国足协派出的这两位小官员是时任技术部主任的林卫国，还有林卫国的跟班儿、刚从北京林业大学调入足协没多久的的马成全。他俩是受中国足协指派来到重庆调查了解“实德系”关联关系问题的。

石雪清请他俩在一家地道的重庆火锅店德庄火锅店吃火锅，边吃边谈。餐前，林卫国很客气地说明了来意：“石总，协会领导对您在五月份的重庆老总联席会议上的发言很重视，这几个月我们也做了一些调查了解，感觉实德系的问题越来越严重，至少有三家到四家俱乐部都在实德系中，如果不及时采取措施，我们联赛的公平公正性无从谈起，中小俱乐部将是最大的受害者，联赛也将被毁掉！但是，我们的调查还是受到一些条件的限制。您当过大连万达、大连实德的两任总经理，比我们了解的情况更多。这次来重庆就是想听听您的意见，或者您给我们一个指引……”

林卫国是总局下派到足协的年轻干部，是个博士，他说起话来滔滔不绝。“也不瞒您说，这次来重庆之前，我们去了一趟成都。第一天我俩悄悄潜入四川大河俱乐部训练基地，居然没有人发现我们，结果，我们在运动员宿舍楼里竟然发现了好多张悬挂在墙壁上的实德老板XM的大幅照片！可是，当第二天我们再次正式来此基地做工作访问时，这些照片居然一张都不在了！好在我们已经拍了照片留下了证据。”

“你们跟实德系玩了一把猫和老鼠的游戏？”老石苦笑着跟林卫国说道。“我是大连人，又在实德做了一年总经理，我了解他们的打法，用一句广告词儿说就是：只有想不到，没有做不到。”说完这句话，老石笑了。

“就是啊，证据都在我们手上，就是死不认账！我问他们：昨天墙上的照片哪去了？他们回答说：什么照片？！我说，挂在墙上的XM徐老板的照片，哪去了？！你们跟大河俱乐部没有关系那为什么要挂实德老板XM的照片？！你猜他们怎么回答？真是气死我了！他们说：我们不知道你说的照片的事情，反正我们的墙上从未挂过任何照片。

为了保全证据，我们当然没有必要当场展示给他们看。他们就这样，刀不架脖子上他们就死不认账！石总，请您再给我们提供一些证据，以便让我们回京后把实德系关联关系问题做成铁案。让我们的联赛更加健康，对得起球迷，对得起高层领导……”

“既然这样，你们对这个问题有这样清醒、高度的认识，又组成专案组到重庆来深入调查，我相信这次中国足协是来真格的啦！那我做为这次讨伐实德系的发起方重庆力帆俱乐部的总经理，我愿意向中国足协提供证据和线索。

今天，我只向你们提供一个问题，我觉得就够了，你们就问一问实德俱乐部：四川大河俱乐部总经理曲庆才在担任这个总经理之前是干啥的？！我告诉你们吧，这个曲庆才来大河俱乐部之前就是实德集团旗下赛德隆热水器公司的总经理，是卖热水器的。难道这是巧合？！四川大河足球俱乐部不远万里从大连实德集团聘来一位销售热水器的总经理来搞足球？！你们觉得这出闹剧符合逻辑吗？！不符合逻辑的东西就是造假！”老石越说越激动。

“今天我只提供这一个证据，其它方面我会以书面形式提供给你们。”老石与林卫国你一句我一句，两个健谈的人在一起，这火锅吃起来真的很爽。在一旁的马成全或许是因为自己位卑言轻，初来乍到，基本上不说话，只是用心在听，还不时地记着笔记，显得格外恭敬和谦卑……

到了2003年底，有媒体报道说，林卫国和马成全拎了两大箱子的证据出席了在香河国家足球训练基地举行的关于“实德系关联关系”的听证会。会上，马成全做为证据材料的主要起草人，慷慨激昂、义愤填膺地揭露实德系，用一句法律术语说就是：事实清楚，证据确凿。

然而，这次听证会开过之后，实德系非但没有受到任何处罚，相反却更加地肆无忌殚，旁若无人。

到了2005年，谢亚龙取代阎世铎，上任后烧的第一把火就是勒令实德足球俱乐部即刻剥离冠城俱乐部，至此，实德系解体……

有媒体在总结这段“剪不断理还乱”的讨伐、围剿实德系事件过程时指出，马成全、林卫国整理的证据材料，成了压死实德系这匹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也有传言说马成全是因为在整治实德系“战役”中特别能战斗而深得谢亚龙的赏识，所以被提拔重用到正处级的岗位上。

也有了解内情的重庆媒体记者总结道：没有我们力帆老总石雪清和尹明善老板在重庆率先向实德系宣战，哪里有马成权啥子事吗？！……

六

2003年起，石雪清彻底离开足球圈，伴随万达集团跨区域发展，到处开疆拓土的脚步与企业一起成长。2008年万达集团总部也从大连迁入北京。虽然他远离了足球，但他真的是“球心”不死，仍然关心足球，特别是大连、重庆的足球。毕竟这两支球队已经融入他的心血和深情。

尹明善也不时地想起这位他亲自选聘的职业足球经理人。曾经有两次尹明善专程飞来北京，希望借助石雪清的人脉资源，为力帆足球俱乐部找到合适买家——经过十几年的磕磕碰碰，尹老板让这个足球给闹得心烦气燥，他恨不得不顾一切卸下这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的包袱！但转念一想，无论如何也不能感情用事，辜负了重庆三千万家乡父老。他是土生土长的重庆仔儿，是重庆的两条江水把他养大成人，最终他当上了重庆市工商联主席、重庆市政协副主席……这些头衔上方眩目的光环逼使他不能轻易谈放下，即使无奈放下也得找一个好人家……

那几年，尹老板没少往北京跑。有一次，石雪清真的帮忙联系上了英超曼城俱乐部的代表在北京中国大饭店与尹明善等力帆高层进行了俱乐部转让的谈判。

《足球报》的记者还偷拍了一张石雪清出现在会议中的照片……去年五月份，当石雪清再一次在力帆大厦见到尹明善先生，特别是石雪清向尹总汇报要写一部中国足坛反腐打黑的书之后，尹明善在2023年七月的一天，亲自给石雪清发来自己在手机上敲出的一篇写于2015年12月7日的回忆性文章——《才能和规则》。并告诉石雪清，可以在书稿中做参考。

这篇文章如下：

12月4日，XM走了。去天堂当然好过呆牢狱，为他庆幸。我和他有些渊源，想写上几句。

我俩都是改革开放后涌现的民营企业主。他28岁就以第8名进入福布斯榜，财富比我创造得多。他和我都投资足球，他的实德俱乐部获得过甲A三连冠等佳绩，成绩也比我好。他20岁卖回形针获小利贴补他大学生的零用，我13岁卖缝衣针养活自己还养活我的老妈。2004年12月，中央统战部等五部委行文表彰全国100名优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建设者，在北京开大会隆重庆祝，名单上有我也有他。当晚，100名受表彰者齐聚央视《对话》栏目，专门做档节目以示庆贺。

主持人陈伟鸿提问：“你们个人心目中最好的民营企业家是谁？”问到我，我答“郭广昌。”广昌这十多年来企业做得更好了，我心甚慰。主持人问到XM，XM答：“尹老爷子尹明善。”XM当时还给了我一个拥抱。这真出乎我的意料，我心不安。

那时我们都是甲A俱乐部投资人，两家俱乐部在许多方面都意见不和甚至公开较劲。原因是，XM控制了大连实德后又控制了成都的冠城，严重违规。力帆反对，彼此关系紧张。后来，XM又通过吴政传话，吴是大连人，当时是在力帆俱乐部任职，希望见见我。

我和XM在北京中国大饭店一咖啡厅包房单独见面。他邀请我和他们一起干，说能控制住足球联赛，好处多多。我拒绝了，相谈不到20分钟。后来他们七家俱乐部联合“起义”，我也公开表示反对被骂为“保皇派”。此后就各走各的路，一直到人间天上的永诀。

XM的才能不容否认，他创造过实德的辉煌。XM的结局凄凉，那是他不守规矩自食其果。

改革开放给我国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创造了创业的机会，或凭勤奋，或凭创新，创造了或少或多的财富，虽说是“小富在人，大富在天”。大家没有必要靠违法经营，巧取豪夺。XM他触犯法律，下场悲惨，已有司法公断。

我想讲的是足球比赛XM也太不守规矩，中国足球之乱之弱，他也有一定责任。国际足联有条最根本的规定，任何国家或地区的足协，必须宣布遵守国际足联的一条最根本的规定，才能加入国际足联。这条规定可以视为“天条”，内容是，任何自然人、法人，不得投资于同一个赛事级别的两个足球俱乐部(大意）。因为只有这样，比赛才不会被操纵，才不会失去体育比赛的公平，才不会失去比赛对公众的吸引力。

XM冒天下之大不韪，公然同时投资控制实德和冠城两家同属甲A联赛的俱乐部，公然挑战国际足联和我国《体育法》的相关规定。后来还和张海(控制了深圳和辽宁两俱乐部）联手控制数家俱乐部，操纵夺冠和保级。这样的比赛失去了公平，观众不是傻子花钱去被愚弄，所以远离赛场，中国足球日渐凋零。令人不解的是中国足协还包庇纵容。足协部分领导恶行累累，所以才有两任足球老大和多名官员入狱的下场。中国足球哪能不衰落。

力帆俱乐部带头反对XM的违法，在中国足协会议上，在没有安排的情况下，由石雪清总经理公开发言表示反对，并要求足协制止。经过两三年的拖沓才把成都大河俱乐部勉强剥离。后来，力帆之所以反对七家俱乐部的“起义”，因带头人是最不守法的XM，谁信他们的“义举”？

某某大俱乐部因裁判不公而罢赛从而演进为“起义”，我们不赞成他们的罢赛。当观众买了球票来观看比赛，法律上就是和比赛者签定了契约。比赛者有义务公平进行比赛并把比赛进行到底。无论比赛者在场上受了多少委屈，只能依规定申诉，没有任何权利撕毁和观众签定的契约停止比赛。力帆对当时足协的枉法深深不满，怎么会保他们？我们反对是不愿意追随XM这样的违法者和某某俱乐部藐视观众的霸道作风。

当下，经过整顿，中国的足球联赛越来越健康，观众又回到了足球赛场，今年重庆联赛，平均每场三万多人，我好高兴又好感激观众们的支持！

斯人已去，逝者不会再犯过错，祈愿XM在天国安息。

八年半之后，当我重新捧读尹明善写于2015年12月的这篇始终没有发表的文章的时候，我更加感佩尹老爷子的风骨和胸襟！他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足球人，一个勇于担当的民营企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