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感谢你，丘索维金娜

第一次关注丘索维金娜，是在雅典奥运会上。

那时，霍尔金娜光芒万丈。她容颜绝世、身材修长，动作优美，25岁高龄了，雅典奥运会的体操赛场，还是独属于她的舞台。

丘索维金娜给潮新闻记者在31年前的老照片上签名 王晶 摄

有同事注意到，还有一个女选手竟然比霍女神还大了4岁。她就是一头短发、一副中亚人面庞、几乎比霍尔金娜矮了一头的丘索维金娜。

29岁，对女子体操选手来说，是天山童姥般的存在。按我们的认知，应该已退役十来年，完成了发育、学业、成家、生子、再就业五步曲。

她当时取得什么成绩我记不清了，大家的注意力都在白天鹅般美丽骄傲的霍尔金娜身上，看她的高低杠、自由体操比赛，就是看芭蕾舞演出。

一

丘索维金娜真正被中国观众和媒体熟知和喜爱，是在2008年的北京奥运会上。

那时候第二次复出的她为筹钱给儿子治病，倾家荡产、背井离乡，以33岁高龄征战北京奥运会。

“你不痊愈，我不敢老”几字，让全世界耸然动容。

以后的故事，大家都耳熟能详。她的体操生涯，像长江过了激流奔涌的三峡，波澜不惊、缓缓流向大海。

在杭州黄龙体育馆再次见到她，已是48岁，脸上刻着沧桑。在一群孙辈的对手身旁，她更像班主任带着一群小学生秋游，而不是跟她们同场竞技。

这个年纪还能征战竞技体操赛场，我曾请教过运动员、教练员、队医，他们都无法解释，有人建议我求教人体力学、运动医学、空气动力学专家。

潮新闻记者 吴鑫 摄

按人体正常的新陈代谢规律，普通人到这个年纪，体检表上陆续出现各种向上的箭头，女性骨质疏松，视力远视散光，都是自然现象。

如果有人在这年龄规划退休、含饴弄孙，学习琴棋书画摄影，也是人之常情。

作为女性运动、健身爱好者，最合适的舞台是广场舞，或者在公园、江边的游步道慢跑。

很多曾经名震天下的精英，到这个年纪，被人尊称为名宿，打打养生球，活动一下腰腿。

你可以想像，如果罗纳尔多、乔丹、博尔特不服老，想当老黄忠，跟小20多岁的后生同场竞技，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二

而丘索维金娜，在别人考虑退休的年龄，还没考虑退役。

她的杭州之行，可不是为了领略杭州的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她是来拿牌的。跳马决赛跟奖牌缘悭一面后，现场她脸上是难掩的失望和不甘。

虽然她在杭州的日子里，感受到大家对她的喜爱和尊重，频繁跟观众、粉丝和媒体鞠躬、比心、飞吻，愉快地合影，欣然接受“丘妈”的昵称。

其实，在我们看来，有没有一块奖牌，已无损于她这样一个伟大传奇。

她的对手是她孙女辈的，她当年的中国对手们，在教练岗位上已经桃李满天下。当年在雅典一起采访过她的我的大多数同行，陆续解甲归田，结束职业生涯。

单以成绩论，丘索维金女娜比起19枚金牌在手的菲尔普斯，57块世界大赛金牌在身的霍尔金娜略有逊色。

但横跨四个时代，斗志不减壮心不已，不断超越极限，这样的传奇经历，足可比肩菲尔普斯、博尔特这样的奥运会传奇，跻身史上最伟大运动员行列。

奥运史上有玄冥五老：瑞典人奥斯卡·斯旺，1920年参加安特卫普奥运会射击比赛时，离73岁生日还有84天。

奥地利人蓬格拉茨，1936年参加柏林奥运会盛装马步比赛时，正好72岁。

日本人法华津弘，参加2012年伦敦奥运会盛装舞步比赛时，是71岁。

英国人约翰斯通，1972年参加慕尼黑奥运会时，是70岁。

法国人格拉维尔，1900年参加奥运会马术比赛时，是69岁。

五老里一个是射击，四个是马术。这些项目对身体素质的要求，一个是眼神好使，注意力能集中。一个是身姿挺拔、神态优雅，比的不是猛，是帅。

加拿大人伊恩·米勒参加过10届奥运会，也是一位马术选手，参加的是马术场地障碍赛。

女子体操运动员，超过30岁还没有解甲归田的，在丘索维金娜之前，闻所未有，40岁还南征北战的，无法想像。

三

竞技体操是一项竞争激烈、运动寿命很短的运动，运动伤害率仅次于棒球，高于举重，是一项有危险性的运动。

研究显示，我国女子体操运动员运动寿命是10到12年，取得最好成绩的平均年龄是15岁多，退役平均年龄不到18岁，世界范围内的数据是相应推迟4年左右。

潮新闻记者 吴煌 摄

超过40年的漫长运动生涯，对丘索维金娜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必须逾越年龄、对手、规则三座大山。

日复一年的训练、比赛，对手从同龄变成小妹、女儿、孙女，先得调整心态，转换角色。

人老腿先老，力量、速度、灵活性、专注度会无可奈何地逐年下降，尤其对跳马，需要助跑25米，然后撑推、腾空、翻转、落地的项目。

感谢岁月。漫长的职业生涯中，丘索维金娜基本没有伤病眷顾，堪称体操运动员的奇迹，但规则对她并不友好。

2006年国际体操联合会采纳新的打分体系，取代原来的10分制。这意味着体操动作难度不再设上限，四平八隐即使完美无缺，在惊险刺激的高难度面前也不再有竞争力。

对于当时31岁的丘索维金娜来说，这是一个摩尔定律式的魔咒。

体操王子李宁十几年前说，看到当下的体操选手的难度，自己当年练的简直是小儿科。

四

丘索维金娜不算天赋异禀，她不喜欢怀旧，也不愿意展望，只活在当下。

她能不断延续传奇，旁人可能觉得漫长而孤独，她只是觉得，自己身体还行，热情还在，心中那盏灯还亮，为什么要放弃呢？

于是，平凡的人生，因为坚持和专注，慢慢成了传奇。这个身高1米52的女性，活成了本该存在于小说、史诗、神话里的人物。

潮新闻记者 吴鑫 摄

开始，她让我想起的，是《天龙八部》里的天山童姥，《杨家将》里的佘太君。

现在我更愿意把她比作《百年孤独》里的女主角乌尔苏拉，那个见证了奥尔良诺家族七代人，性格坚强得像一棵大树的女性。

不任世事如何艰难，任你风暴雨骤，她顽强地扎根，屹立不倒。对于遗忘和衰老，乌尔苏拉的回答是四个字：绝不屈服。

她一生要强，从不服输，用战士般的坚强，活出波澜壮阔的一生，虽然不参透孤独，但悟透了人生。

丘索维金娜四十多年漫长岁月的坚守，最初是出于对孩子的爱，之后是对这份职业的爱。她唱的其实也是一首凡人歌。正是这样的凡人歌，对我们才有更多的励志和榜样作用。当我们失意、疲惫、无力，感觉渺小的时候，丘索维金娜是忧愁河上的金桥，俯身帮我们渡过难关。

丘索维金娜流量惊人，但并没想过变现，或者也没法变现。她生长的地方瓜果飘香，棉田似雪，但不是互联网的沃土。在中国和世界的巨大影响力，不像我们熟悉的模式，能转换成滚滚的财富。

丘索维金娜的梦想很平凡，再努力一下，争取巴黎奥运会的入场券，如果功德圆满，那肯定是她的第九届，最后一届奥运会。

她在规划退役后的生活，和丈夫一道，好好打理塔什干那座以她名字命名的体操学校，给更多的孩子以机会。

她很有名，但没多少钱，所以要精打细算。

潮新闻记者 吴鑫 摄

不管明年能不能如愿出现在巴黎奥运会的赛场，杭州肯定是她亚运历程的最后一站。

在最美的季节里能够邂逅体操史、亚运史乃至奥运史上伟大传奇女性，杭州感谢你，丘索维金娜。

山寺月中寻桂子，郡亭枕上看潮头，何日更重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