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12 13:17:24 发布人:hao333 阅读( 8032)
夸张雪峰,寡智;批张雪峰,寡趣。文 | 佘宗明说真的,我有些担心张雪峰——如果他还没意识到「影响力的近邻是危险」,那他只会离危险更近一步。这几天,他又掉进了舆论...
夸张雪峰,寡智;批张雪峰,寡趣。
文 | 佘宗明
说真的,我有些担心张雪峰——如果他还没意识到「影响力的近邻是危险」,那他只会离危险更近一步。
这几天,他又掉进了舆论漩涡之中。又是因为「争议性言论」。
这说明,他没有在「吃一堑后看到吃一堑的教训进而长一百智」,而是「吃一堑后享到吃一堑的红利于是再吃一堑」。虽然他上次撞了南墙,但他大概是觉得,那道墙还不够「南」,他还可以继续往前撞。
可任何时候,撞墙本身就是危险的——因为你不知道墙后面是什么。
向来善于戳不特定人群肺管子的张雪峰,也许觉得自己已经拿捏好了分寸:无论是劝人不要报新闻专业,称孩子报新闻学就「打晕他」,还是说文科都是「服务业」,总结起来就是「舔」,话虽然说得够狠,却没越过那个边界。
问题是,许多边界都没有边界的,你以为边界是真真切切的分界线,事实上它可能是影影绰绰的深坑。
最重要的,其实不是他说了什么,而是他说的话成功地引发了巨大争议。不是一次,而是两次,要是还有以后,肯定还会有更多次。
而比Pro+Plus更Max的影响力,连着的从来都不只是流量变现机会,更有若干个如影随形的……黑天鹅。
01
如果作为「考研名师」的张雪峰指导人考研的方向,是他埋汰过的新闻传播学,那他的确当得起「名师」之名——毕竟,他有足够多的「实战」经验,来证明他真的很懂传播规律。
他知道社会痛点、网民痒点、舆论爆点在哪,知道什么话题和怎样表达是有争议的。
所谓的「语不惊人死不休」,其实也是权衡了利弊后的「不能语的绝不语」,是极具分寸感的「惊能惊的人」。
拿这两次争议性言论来说,不论是看不上新闻学,还是看不起文科,看似是冒犯性的妄语,实则是某种「政治正确」;看似扫射了一大片,实则是抽象批判。
说它是政治正确,是因为张雪峰对工具理性的极致推崇,名义是「为了普通人好」,形象是「云底层代言人」——说新闻学不好,原因是新闻专业就业不太行;说文科不好,原因是文科毕业了做的都是对甲方说「爷,我给你笑一个」的「服务业」。
▲张雪峰在直播中抛出「文科就是服务业」的场面。
为底层代言、站位普通人的姿态,为他赢得了广泛的网络民意基础,也将他推上了很难被打败的制高点。「话糙理不糙」成了他的抗体,「替百姓说了真话」成了他的盔甲。
所以当身为社会精英的他以平民视角去对垒精英思维时,很多网民都跟他产生了「同温层连接」。在这些「舆论同盟军」的助势下,那些反驳者注定会输在同台辩论的起点处——他们一摆好批驳阵势,就会被推到「站在民意对面」的阴影里,被迫承受凶猛的舆论攻势。
说它是抽象批判,是因为张雪峰没有针对具体个人,而是将靶子扩得够大,这就导致了「攻击性虽大,侮辱性不强」的效果。他似乎骂了很多人,但很多人会觉得他骂的不是自己。
细究起来,他说的那些话并没有什么新意,无非是用更具刺激性的表述,将坊间存在已久的学科鄙视链带到了明面上。这类鄙视链具有很深的社会心理基础,这使得他那番话惊人却不突兀。
02
争议对害怕争议的人是烫手山芋,是非对想远离是非的人是PM2.5,但对张雪峰来说,这些都是养料。
面对舆论毁誉交加的两极化反应,他的表现也很机智:他用半是阴阳半是自嘲的道歉,为之前的狠话降了调,也将此前的语境掉了包。
诸如「我也在舔,可是我没觉得这有什么所谓的不好啊」「都是别人舔我们好不好……服务业是最高端的」之类的回应,既软化了「以痛批回应痛批」的批判箭头,也以突兀的180°反转姿态迂回地实现了对原有命题的接力演绎。
在当今流行的「网红成功学」评判体系下,红了就是赢了。循此逻辑,张雪峰已经「赢麻了」——在他眼里从事「服务业」多年的金灿荣老师曾说过,双赢就是赢两次,那他早已是多赢。
如今的他,已不只是行走的流量收割机,更是移动的WIFI,已不是解锁流量密码者,更是流量密码本身。
表征就是:不光他说的话容易火,说他的话也很容易火。他绣口一吐,就是一个100w+,别人对他夸了一嘴或朝他啐了一口,经常也是一堆10w。
敢于制造争议、钻进是非,触犯部分人的逆鳞,以此迎合另一部分人的心理,这并不是错。加缪就曾说过:需要正确,这是庸俗的人的标志。
这世界的正常态,就该是保持「物种多样性」:要接受有人躲避争议、逃离是非,也要习惯有人享受这一切,把是非争议激起的褒贬声音当肾上腺素刺激物,把口水旋流带来的关注度当爽感来源。没必要用道德化视角去看待随之而来的「炒话题」「博流量」行为。
从公共理性角度讲,张雪峰说的到底有没有道理,批驳者是否更有道理,才是问题关键。
03
在此问题上,我个人看法是:夸张雪峰,寡智;批张雪峰,寡趣。
张雪峰说的看似是真相,其实是真相的仿制品——它里面掺杂了太多迎合流行情绪的东西,因为要迎合,所以他必须把话说死,而不能骑墙;必须以情绪化来激发情绪化力量,而不能温吞。
如果张雪峰抛却许多情绪化绝对化的色彩,去讲学新闻的好坏,去说学文科的利弊,那会真实得多,可要是没了情绪浓度,哪会有这么大的反响呢?
很大程度上,他是以得罪一些人的方式为另一些人做心理按摩,不少人听了他说的会产生强烈爽感。
但套用刘瑜老师的话说,煽动家跟思想家的区别在于,煽动家总是热衷于抢占制高点,思想家总热衷于指出制高点底下的陷阱。
多数时候,道理寓于克制的表达中,而非激情的澎湃中。
把张雪峰的爽文型语录当至理名言听,不智;把张雪峰不无偏激的话语当「该被封杀」的哗众取宠看,无趣。
善于拿捏社会情绪,赋予了张雪峰很强的现实扭曲力场:他每次说完那些话,剩下的就是等认同者或批驳者入套——你赞他,他笑了笑:对,就这样。你批他,他笑了笑:看,急了吧。
很多学院派专家教授站在一个制高点上对站在另一个制高点上的张雪峰严词批驳:学新闻可以进互联网大厂、可以考公;学文科也能不「舔」……这只会被他的话语策略引着走。
▲张雪峰事后又在直播中抛出「服务业最高端」的回旋说法。
而呼吁有关方面「管一管」的声音,更是反证了张雪峰所言的不虚。
张雪峰的一句「对不起,对不起,我给大家笑一个」,相当于在「一本不正经地回应一本正经」中对那些人使出了化骨绵掌、进行了降维打击。
04
认不认同张雪峰,其实都会陷入某种困境:理论上讲,他说的肯定很片面,现实中看,真实情形正印证着他渲染的「偏颇景象」。
你跟他讲新闻专业主义,嚷着「铁肩担道义」,他微微一笑,掏出一张就业统计表,指向了专业对口就业的数据。你会发现,幼稚的是你,呼应了大多数家长诉求和学生意愿的是他。
你跟他说文科能培养思辨能力,说「总该有人仰望星空」,他又微微一笑,甩出了一个王自如,你瞬间觉得,脸疼疼的,你在酒桌上陪的酒、在周报里堆的黑话都不支持你的结论,他说的跟现实大差不差。
那些从「应然」层面批驳张雪峰的人,一回到「实然」层面,就立马失去了底气。
在就业形势跟职场环境成了「逃离理想主义,拥抱实用思维」思潮助攻者的背景下,张雪峰注定会无往不利——哪怕他兜售的功利化思维在强化着这股病态思潮附着的社会结构,哪怕他主张的是以「人的异化」去顺应「人的异化」。
这无疑是悲哀中的一种:你明明知道他说的是「思想不正确」的,却又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是政治正确的;你明明知道他在教大家在精神维度往下走,却又不得不承认,在粗粝现实里,谈情怀说理想对多数被揾食谋生耗掉了心力的人来说是奢侈的,现实没有给他们往上走的空间。
到头来,你只能承认,他贩卖的「饭碗导向」理念,已被现实赋予了极大的合理性。
05
饶是如此,我仍想从个人立场出发,劝部分人不要全盘接受张雪峰说的——我并不想狠狠批驳他,也不会深深认同他。
他对文科的置否,的确该引起社会对文科教育的思考。
物理学家、小说家斯诺曾抛出过「斯诺命题」,意指科学家和人文学家在教育背景、学科训练、研究对象、基本素养、研究工具等诸多方面的差异,使得他们在关于文化的基本理念和价值判断上经常处于相互对立的局面。而这两个阵营的人又相互鄙视,相互看不起,甚至于就不屑于去理解对方在说什么话。
如果说,过去对文科的鄙视是由「斯诺命题」衍生出的「文傻理呆」观念的外部体现,那今天的文科教育的不足,带有更多时代性意味。
朱学勤老师曾在《在文化的脂肪上搔痒》中写道:文人的思维特征是「有问题喜欢向上走,走向云端,引出一个统摄一切的本源,然后再俯瞰下来,向下作哲学的批判或文学的抒情。」
「文人传统过甚,又喜欢追寻万物一源,就容易把这个‘一源’定位在文人所熟悉的事务上,小如语言文字,大如文化方式,总得与‘文’有缘。」
形而上的呻吟过多,最终就导致它跟形而下的「苟且」生存哲学形成了巨大反差;实证太少,最终也常导致思辨无法再往上深探一层。
该反思反思,但反思并不意味着要认同他说的全部。
在当下,绝大多数人做的都是服务业,不分文理,当然了,文科分布密度更高些。
多数人确实也得为老板、甲方或顾客提供情绪价值,按张雪峰的话说,都得「舔」——除了人上人外,不对,人上人也得舔人上人上人。
▲张雪峰在微博上做了饶有意味的道歉。
这背后是种畸形生态:在去酱缸化的环境里,我们本可以发挥专业技能,而不是在PPT里粪上雕花;本可以卖特长卖能力,而不是卖笑;本可以平等沟通,而不是低下身子。
可张雪峰们并不是劝人去站在酱缸文化的背面,而是劝人在酱缸文化的阴影下行事。而这,只会跟酱缸型结构形成暗合。
他将服务跟「舔」关联,虽说从调侃意义上能成立,但这让我想起了作家阿乙在《鸟,看见我了》里所写的——
有段时间,我学会了自嘲,当熟人扛着锄头笑话我是「哲学家」、「马克思」时,我就跟着他们笑话:「哪里是马克思,我看我是个猪克思。」我发现自嘲是个好挡箭牌,自打如此之后,便好像不再受到伤害了,生活中也免了很多骚扰。我尝到甜头,竟以此为乐,终于有一夜,在我恬不知耻地对自己说「你只是一介农夫」时,悲痛排山倒海而来。我想:世间诸多自嘲不过是人际交流的防御手段,带着它天生的虚伪性,而我这一桩,却分明是斩了自己的首,我是在和人们一起谋杀自己的尊严呀。
06
他的实用主义,也会遭到来自实用维度的回击——既然就业跟挣钱决定了学科好坏,那人们大可举马云刘强东的例子去反驳,可以拿考公上岸率去回怼。
这正是全称命题与绝对化结论的Bug所在。
说了这么多,许多人可能会问:就算张雪峰说得没那么好,这跟「张雪峰打倒张雪峰」有毛线关系?
关系确实不大,张雪峰「打倒」张雪峰,跟他说了什么关系没那么大,跟他说了之后激起什么样的反应关系很大。
这里的「打倒」,不是指张雪峰2.0对张雪峰1.0的否定,而是指张雪峰制造话题的能力可能会将自己推向危险境地。
要知道,上个像张雪峰这么有争议的人,还是张雪峰。
他自己说的内容没越界,并不等于对他所说内容的解读是不会越界的——永远不要低估舆论场将某句话无限上纲上线的能力。
比如,说他用「舔」字是当众说脏口,说他劝退文科是影响新文科建设大计。
批驳他的人,未必能用正理将他驳倒,但没准可以用正理之外的东西将他击倒。
张雪峰有强大的粉丝基础是不假,可现实一再告诉我们:当支持某个人成为「舆论正确」时,他就比较危险了——因为正确之上还有更大的正确。
毒舌界鼻祖王尔德说:每次人们赞同我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一定错了。
张雪峰或许也该意识到:每次网民赞同他的时候,他也在离危险越来越近。
✎作者 | 佘宗明
✎运营 | 李玩
相关阅读
RelatedReading猜你喜欢
Guessyoulik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