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12-28 10:32:59 发布人:hao333 阅读( 2300)
《风暴眼》工作室出品文|井彦 编辑|文骅爆料投诉邮箱:all_cj@ifeng.com编者按:各部门都在压缩开支,裁减人员成了最主要方式。对于这次人才变动,内部...
《风暴眼》工作室出品
文|井彦 编辑|文骅
爆料投诉邮箱:all_cj@ifeng.com
编者按:各部门都在压缩开支,裁减人员成了最主要方式。对于这次人才变动,内部有种非常形象的说法是“3个人干5个人的活,赚4个人的钱。”
01 应届生无补偿“快速淘汰”
12月初的一天上午,经理突然把整个部门的应届生叫到办公室。23岁的季少康是其中的一员,他以为经理有什么工作安排。但经理张了张口,只是说“公司经济效益不好,你们最晚干到这个月底就不要来了”。
季少康瞬时愣在原地,无法接受。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今年7月,他入职光伏巨头隆基绿能科技股份有限公司位于陕西高陵的电池生产基地。能找到一份世界500强的工作,季少康成了同学眼里的幸运儿。他非常珍惜,每天按时打卡,从不迟到早退,在车间、办公室一工作就是10个小时。他本来还有两个月,就要转正了。
季少康这几个月以来的精神劲头瞬间泄了气,他内心翻腾,期望公司能有些补偿。但始终没听到任何一句关于“补偿”的信息。
季少康认为自己虽然还没转正,但入职快半年了,最少也该补半个月工资。有同事忍不住主动问起补偿的事,经理只是轻描淡写地建议他们主动离职:“你们没转正,没有补偿。”面对质疑声,经理更是不客气地说:“如果你自己不离职,公司把你辞退,人力在履历上写些什么对你不利的话,以后就不好找工作了。”
员工们面面相觑,由于担心影响到下一份工作,不少员工陆续签下了离职协议。据季少康了解,这一轮裁员,他的整个班组的应届生全部离职,整个基地内160名应届生,最终只留下10人左右。
季少康发现,这次裁员主要是淘汰应届生和未转正的员工,并且方式有点粗暴。他发给《风暴眼》的一份内部文件显示,一些部门在12月初发下试卷,以考试的方式,将裁员合理化为“末位淘汰”。
受访者供图
文件显示,理论考试排名的后10%,未转正员工均不允许转正。此外,宿舍内抽烟、人走不断电、脏乱被通报等违纪行为,也不可转正。
员工们相互抱怨着公司缺乏人情味。有应届生刚收到辞退通知,就天天接到公司宿舍管理员的电话,催促离宿。很多外地员工,连回家的票都来不及买。还有些应届研究生和博士生,此前获得公司的安家费,约定要在隆基工作达到一定年限。他们用安家费在西安定居,却忽然被公司单方面裁员,一下子要拿出10-20万归还公司。
被裁员后的几天里,季少康焦躁难安。这个时间点离职,既失去了应届生身份,又未攒下充足的工作经验,没有哪家公司愿意招他。有的招聘电话,打过去后,对方很坦诚地告诉他,“我给你开工资还得培训你,我招人是要立马在公司创造价值的,我招你干嘛?”
季少康被泼了一盆冷水,他感到自己就像是一个秤砣,在秤杆上来回游移,每一步都是在为公司称量成本。
“对于控制成本来说,裁应届生是最划算的选择。应届生裁完,还会裁一些操作序列的人员。”人力董坚最早感到公司人才安排上的变化。
早在11月,董坚就在同事的邮件中看到过公司裁员计划,其中提到,对于校招生、应届生、未转正的新员工,要“快速识别,快速淘汰”,识别标准主要是这个人“成本高不高,值不值”。
他告诉《风暴眼》,公司内部除了高层,没有人知道具体裁员人数。每个事业部会分配不同的指标,一般是20-30%,有些影响比较大的部门是50%。而这一指标数据并不是指人数比例,而是成本比例。
至于网传的1万人,董坚告诉《风暴眼》,他从职级较高的同事处了解到,裁员人数可能比1万人还要多。
“现在的口号就是3个人干5个人的活,赚4个人的钱。”董坚对《风暴眼》表示,人力部门招聘时不是看岗位空缺,而是看公司战略和成本控制。运营成本、设备、场地租房成本很难压缩,因此只能在人力上压缩。
他记得,过去,人力资源部门常常要定期上报招聘计划,有时一次报六个月的计划,一报就是几万名额。但今年9月开始,招聘计划大幅缩减90%,变成精准地报一个月的名额,每个部门还要再减几人。
然而,董坚怎么也没想到,作为hr,他和部门里的3名同事,也成了被裁员的对象。而领导告诉他们的理由是:明年没有什么招聘要做了。“你们也看到了这样的情况,坐着还不如去外面看看机会。”
比应届生幸运的是,作为正式工,董坚拿到了裁员补偿。但这些钱远不足以覆盖每月的贷款和花销,他急于寻找下一份工作,几天的时间里疯狂地发出400多份简历,但响应者寥寥。有些同事甚至讨论,实在不行就不考虑职业发展了,转行试试。董坚有些犹豫,他还不想放弃自己积攒多年的工作经验。
02 多个生产线关停
官网显示,隆基绿能成立于2000年,是中国光伏行业的龙头,2012年4月11日,公司在上海证券交易所主板挂牌上市。据隆基官网,隆基在国内有8大产业集群,分别在云南、宁夏、江苏、陕西、浙江、安徽、青海和山西,其中云南和宁夏基地是隆基国内最大的两个产业基地。
陕西产业集群下的西安高陵电池工厂和西咸电池厂,正是此次战线收缩的两大基地。
季少康告诉《风暴眼》,在隆基高陵基地,原本正在建一光伏电池产线,可能提供1000人左右的就业岗位。然而,厂房刚刚打了车间骨架、立梁柱子,挖了基坑,就在12月初忽然停工了。
陕西产业集群
如今的产业规模是二十几年的资本投入和扩张的结果。2005年起,受欧洲市场需求拉动,国内光伏行业迅速发展,隆基绿能作为早期入局企业,不断设立子公司、开发新项目,加码单晶硅、光伏组件等研发制造。欧盟对中国光伏产品的制裁,也未影响到其扩张脚步,2012年10月,西安隆基完成扩产,硅片产能突破1GW。2014年10月12日,隆基股份收购浙江乐叶光伏科技有限公司85%股权,向太阳能电池、组件的研发,制造和销售拓展。即便是2018年光伏“5·31”新政出台,隆基也依然斥资30亿在银川投资建设了年产5GW的高效单晶电池项目。
尤其近几年,国内掀起光伏补贴潮,光伏公司跑马圈地,隆基绿能在各地建设生产基地,也大量招应届生储备人才。但传统的主流产品PERC电池技术落后,在技术革新及经济效益的追求下,这些基地生产线不得不关停。
人力董坚告诉《风暴眼》,生产线的关停是为了降低成本,也是为了下一步技术路线的转变。原本PERC电池的老设备都要更换,产品“少造就少赔”,新研发的BC电池能量密度高、寿命长,但还没有量产,目前还说不好未来要投多少产能。
隆基绿能2023H1业绩说明材料截图
针对裁员问题,隆基绿能董秘办人士近日回应媒体称:“一般而言,每年年末我们会根据年度绩效考核情况,以及整个市场的变化,做一些正常的组织优化,这些都是正常的情况。”
不过,在董坚看来,这次裁员规模更大。“隆基往年的人员一直保持在10%-15%左右的增量,隆基只有2008年、2015年在经营受到很大损伤的情况下,才出现大规模裁员。有时如果没有订单,机器也不开了,就会给员工放假,这时也会有很多员工离职。”
曾在隆基工作多年的王东洋则告诉《风暴眼》,隆基会灵活地调整产能。一旦预期一段时间内计划的产能没有办法开起来,就会调整、裁员。“我都见过一个工厂,刚培训完新员工就要裁员。这可能是招聘计划和产品计划匹配度的问题。”
在王东洋看来,隆基绿能的裁员是在借助行业危机,去做一些管理上的优化,获得竞争优势,进一步扩大市场份额。“行业里资金储备最充足的就是隆基绿能,不太可能出现系统性的问题。”
另外,他认为公司调整节奏,跟季节也有关系。“光伏行业的装机需求是和施工高度相关的。在冬季,赶上圣诞、元旦双节,马上还要迎来春节,加上寒冷的天气状况,北半球都是不太适合做一些深度施工的,因此出现阶段性的需求放缓。”
03 不管什么行业,“沾上光伏就‘飞起来’”
光伏行业正在经历前所未有的过剩危机。
王东洋印象很深刻。他记得,2016年刚进入光伏行业的时候,行业内的全年装机只有几十GW。7年后,全行业年装机已经接近400GW,光伏组件的生产商数量也已是当年的五倍。
光伏以惊人的速度扩张,甚至国内的光伏产能,已经超出全球市场的需求。据长江证券研究所的数据,2023年和2024年全球组件需求预测分别为525GW和645GW。而目前国内光伏制造端的硅料、硅片、电池片、组件四个环节产能均超过900GW。
光伏平价上网和双碳目标的提出,让光伏产业迎来大爆发。王东洋看到,短短几年的时间,就有大量公司跨界光伏,“好像沾上光伏就飞起来了”。
2022年成了资本“光伏年”,据光伏供应链研究公司PV-info统计,仅2022年,就有超75家上市公司跨界光伏,其中包括乾景园林、皇氏集团、乐通股份、合盛硅业、正邦科技等。
“光伏行业各地圈地为王、项目为王。资本进来了,连做服装的、做饲料的、做中央空调的,都进来做多晶硅了,产能怎么会不过剩?”光伏行业人士汪升对《风暴眼》感慨道。
光伏行业快速扩张期,上游的多晶硅、中游的电池组件、下游的电站开发,吸引资本疯狂涌入。这期间,如果一个企业要投资光伏项目,会很轻易地获得融资,政策一路绿灯,给予配套土地、厂房等支持。
以皇氏集团为例,2022年8月宣布斥资百亿在安徽阜阳建设20GW TOPCon超高效太阳能电池组和2GW组件项目,预计项目全部建成达产后,可实现总年销售额不低于170亿元,年税收不低于4亿元,可以说对地方经济、产业都是极大的利好。消息一出,皇氏集团股票涨停,引来深交所问询。
《风暴眼》发现,作为甲方的安徽省阜阳经济技术开发区管理委员会,为项目落地提供了不少支持。项目初期,按照厂房“代建-租赁-回购”的模式,满足皇氏要求的生产车间、水电气等配套设施、办公楼、宿舍楼。此外,每年给予皇氏房租奖补,还会按照项目建设投产序时进度,对主要生产设备投入进行一定比例的奖励补贴。
融资也变得更为容易。2021年以来,在双碳目标推动下,我国绿色债券爆发式增长了123%,达到488只,募集资金主要投入到风电、光伏领域。银行也相继推出绿色信贷,给光伏企业“找钱”降低门槛。
据财联社创投通数据,2020年至今年7月底,光伏领域一级市场共计发生投融资事件164起,其中,16笔融资金额超过10亿元规模。投资机构主要是IDG、中金资本、高瓴资本、毅达资本、国家绿色发展基金、合肥产投以及朝希资本等。今年前7个月,光伏领域投融资事件已经达到去年全年的90%,高达58起。
大额融资屡见不鲜,2022年高景太阳能先后获得2轮融资,总额41.15亿元,主要用于扩展大尺寸硅片产能。此外,英发睿能共获得26亿元融资,青海丽豪融资金额达22亿元,也在当年光伏融资金额的前列。
二级市场同样火热,据中国光伏行业协会CPIA数据,2022年至少有16家光伏企业成功登陆资本市场,创下历史纪录。
然而,汪升不无忧虑地说,有些企业,所谓的跨界光伏只是在编织一个好听的故事,借此吸引资本的关注,然后拉动它的市值,推动产业资本升值。“一旦出现资金问题,最后盲目扩张的风险,都只能由银行和投资者来替企业背锅。”
04 全线亏损
快速扩张导致产能过剩,也带来竞争的白热化。
王东洋告诉《风暴眼》,光伏组件的市场价格已经低到企业成本线——1元,历史上前所未有。“组件价格一旦跌到8毛钱,光伏行业就是全线亏损,这是一个极端的退出价格。”
当前各大公司的组件采集确实很低。譬如,12月6日,中核汇能光伏组件集采中,参与投标的组件企业普遍报价低于0.95元/瓦,甚至有企业曝出了0.86元/瓦左右的低价。
这样低的报价,除了是受供求关系的影响,还另有原因。王东洋发现,今年,一些效率较低的企业,产品已经追不上主流产品的品质,于是只能降价处理。加上此前出口的光伏产品被国外海关拦下,隔了一年又退回国内,当时的先进产品已经变成了落后产品,也只能低价处理。而这些,都影响着行业预期。
三季度,光伏企业财报数据公布后,市场的悲观情绪更浓。
隆基绿能作为光伏老大哥,第三季度主营收入仅有294.48亿元,同比下降18.92%;单季度归母净利润25.15亿元,同比下降44.05%。
其他公司也大幅度下滑。大全能源、TCL中环、爱旭股份第三季度均出现了营业收入和净利润双双下滑的情形,分别实现营业收入35.53亿元、137.56亿元和63.68亿元,同比分别下滑57.38%、24.19%和35.30%;归属于上市公司股东的净利润分别为6.89亿元、16.52亿元、5.79亿元,同比分别下滑87.61%、20.72%和27.14%。
年底这一轮裁员潮,除了隆基,爱旭股份也被曝规划减产30%。此外,晶澳、晶科、通威等头部企业也在网传裁员减产名单之列。
资本市场上,光伏板块也跌跌不休。其中,隆基绿能的股价由2021年11月30日73.2元高点跌到现在的21.22元左右,跌幅超70%。爱旭股份也跌至15.82元,与去年11月30日的历史高点36.19元相比,跌幅达56%。
悲观情绪也不断渗透到卖方市场。从去年底开始,王东洋就不断接到香港券商朋友、投行的电话,称投资的光伏股票基金跌了近半,很多朋友近几年的投资收益都近乎清零了。还有内地的光伏产业研究员、基金经理对未来感到迷茫,向他吐槽收入大幅降低,恐怕会影响职业前景,有人已经开始更换赛道。
“整个资本市场对光伏行业都表现出悲观预期,但利空出尽,人们在等待一个触底反弹的可能性。”王东洋说。
“不能再扩张了,代价太大了!”汪升很替光伏行业担忧,他希望能够全国一盘棋地做好宏观调控。
在狂飙突进之后,光伏行业的裁员停产潮,意味着又一次洗牌。“洗下去的是没有技术、人才和专业度的企业,以及盲目扩张的项目。胜出的是高科技企业,低成本企业,新工艺企业。”汪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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